預售時間:2020/06/22~2020/07/05
書名:∞360
作者:澤野、衛生紙、阿黑、Lucta、本生燈、OUKU、程雪森、MrHerethere鳥先生、kuruma
設計:惢然
規格:A5直排右翻
字數:9萬字
內容:收錄九篇職業BL小說
定價:300元
本書販賣所得扣除印製成本,將全數捐贈給「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
ღ試閱:
❖《少年藍特的煩惱》澤野
廖文樂拿著吸塵器清理地板上的細毛時,不經意看見半拉下的鐵捲門外有一雙連著兩條腿的皮鞋。他的動作頓了頓,第一時間思考附近這一帶是否曾有什麼相關的靈異故事把自己毛得流了幾滴冷汗,隨後才聽見可能是外面那雙腳的所有人伸手敲了鐵捲門。
「哐啷、哐啷。」
廖文樂耳邊還能聽見吸塵器引擎運轉時發出的大聲噪音,卻似乎有些蓋不過隨著他的恐懼而加劇的心跳聲。
外面的人加快敲鐵捲門的速度,哐啷哐啷的聲響變得更大,廖文樂產生了鐵捲門彷彿被敲打得晃動起來的錯覺。
在廖文樂的腦袋重新連上線反應過來之前,那雙帶著腳的皮鞋向後走兩步,穿著條紋襯衫的男人用外套包著一隻髒兮兮的小狗,蹲在玻璃門外瞪著手裡拿著吸塵器的廖文樂。
「裡面有人的話,為什麼我剛才敲半天門都沒人理?你們都這樣做生意?」
男人的嗓門很大,他用外套包住的小狗因為他的音量而抖了抖。
廖文樂眨眨眼睛,確定這不是他妄想的靈異事件,而是外面真的蹲了一個人。心中的大石頭放下,他悄悄鬆了口氣,原本是想比著掛在店裡牆上的時鐘才想著對方可能看不見,關了吸塵器走到櫃檯邊拿了張店裡的名片,隔著玻璃門把印有營業時間那一面擺在男人面前。
熊熊寵物沙龍。
營業時間:週一到週日,早上十點至晚上六點,週四公休。
採預約優先制。
廖文樂想,這樣對方應該就知道這時間他們已經打烊了,只是他還在店裡打掃,所以鐵捲門才沒有完全拉下——他的目光朝著對方懷裡那隻灰撲撲的小狗看了一眼,從外表特徵判斷似乎是隻品種犬,最有辨識度地便是那條捲得像甜甜圈的尾巴。
他不禁在心裡腹誹這是什麼樣的主人,怎麼讓小狗髒到這種程度才把小狗帶來洗澡?而且還是在店家都已經拉下鐵門準備休息的時候。
然而門外的男人卻還是蹲著沒動,他們隔著玻璃門對話。
「就不能加班一下嗎?」男人問:「你是員工還是老闆?加班有沒有加班費?不然除了固定的費用,我付兩倍的錢給你。」
廖文樂在心裡默默吸了口氣,「先生,不是加不加班的問題,而是我們已經休……」他頓了頓,注意到那隻小狗正在發抖,瞬間改變主意,打開鐵捲門到足以讓外面的男人進來的高度,手動推開玻璃門,男人也心領神會地從門縫鑽進來,與此同時,廖文樂嗅到了來自於那隻小狗身上的一股騷臭味。
「要把牠抱到哪裡?牠快把我臭死了!」男人叫道。
廖文樂連忙打開通往工作區的門,指著水槽的方向。
男人立刻抱著小狗連同那件外套一起放在水槽裡,隨後問道:「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洗個手?」
廖文樂指了指旁邊的洗手槽,從牆邊拿下圍裙套上,捲起袖子走到水槽邊,看著水槽裡,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毛到底是什麼顏色的小狗害怕地縮在角落,望向廖文樂的眼神裡寫滿恐懼。廖文樂不由得皺起眉頭,手剛伸出去就看見小狗皺鼻子朝他露出牙齒,見自己的恫嚇沒有作用,牠便直接吠了兩聲。
廖文樂放柔了聲音,「我不是壞人,你現在身體臭臭的,我要幫你洗香香。」他再次試圖把手伸向小狗,小狗已經縮得整隻狗都要站起來靠著水槽的角落。
這時廖文樂注意到男人走過來,他持續向小狗釋放出善意,同時朝男人問道:「牠叫什麼名字?」
「呃……」男人頓了頓,「藍特?」
❖《誤解》衛生紙
徐凱丞在半年前應徵了一份連鎖書店的工作,是排班制的工讀生,班表按照他的課餘時間去排。他平日早上都要上課,工讀就幾乎安排在晚上,再加上六日其中一天上滿八小時,一週大約排個三、四天,目前做起來還算可以應付。
原本徐凱丞是覺得書店的工作大概滿輕鬆的,櫃檯結帳、整理到貨的書籍上架、歸納檔案、幫客人找找書……聽起來都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然而實際到職以後他才發現,光是幫客人找到他要的書這種聽起來簡單容易的工作,都能讓他頭痛一整天。
客人找書,記得書名的不記得書名的,連書名都不記得只剩下封面或內容特徵的。到貨的書又多又雜,每一本都得點完後按分類上架,時不時又得在賣場整理補齊缺漏的書籍。
偶爾遇到比較不講理的客人還得笑著應付,自己買到重複的書,都拆封了還執意拿來退貨。
總之,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輕鬆。
儘管如此,徐凱丞還是做得挺開心的。
書店裡的其他正職和工讀都很好相處,大家互相幫忙,遇到讓人不開心的客人私底下互相抱怨就過去了;雖然奇怪的客人很多,但有禮貌的好客人也不少,足以維持工作上的好心情。
就好比最近一個讓徐凱丞非常在意的男客人。
客人姓莊,那是徐凱丞有一次幫他結帳的時候從螢幕上的會員資料得知的;他固定會在每個禮拜三到書店來,一次都會結個三到五本BL漫畫。
──BL漫畫。
其實最近買BL的男生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徐凱丞自己也有在買在看的習慣,因此遇到男生來買書他早已見怪不怪。
主要是這個莊先生每次來都是一身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打扮。黑色的西裝搭不同色系的襯衫和不同樣式的領帶,純黑色的公事包,皮質錶帶的手錶,和一雙亮面皮鞋。
莊先生總是不太笑,也許是自己一個人來書店的關係,他整個人總是帶著一股疏離的冷淡,從進書店、挑完書到結帳,前前後後絕不會超過二十分鐘。
徐凱丞覺得莊先生很帥,打從他第一次踏進這家書店時就這麼認為了;大概是因為他身上的高冷禁慾感太重,打扮和買的漫畫類型卻偏偏有種莫名的反差,才會讓徐凱丞一天天不可控制的在意起來。
只是在意歸在意,徐凱丞其實很少站櫃檯,除了那次偶然回去喝水時意外替莊先生結帳之外,後來就再也沒有機會遇到他了。
再加上星期三的時候徐凱丞通常都在賣場幫忙整理新書和庫存書,由於貨量不少,因此等到他終於忙到一個段落的時候,通常莊先生也早就離開了。
徐凱丞私底下和朋友討論過這件事,像這樣在意一個不認識的男客人會不會有點奇怪?
但轉念一想,反正莊先生一週也就來那麼一次,每次都只待一下子就走了,他們根本也沒機會說到話。
那麼自己私底下偷偷觀察,應該就沒有關係了吧。
這件事就這樣被帶過去了。
不過有時緣分就是很奇妙的,越是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就越容易發生。
那天徐凱丞一如往常的套上圍裙打完卡,跟店長確認完晚班的交接事項,才剛要往賣場走就被一道聲音攔了下來。
「不好意思。」
「請說。」徐凱丞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頭,視線猝不及防的對上熟悉的一張臉;他一下子愣住了,萬萬沒想到向他搭話的人居然是莊先生。
「我想要找一本書。」莊先生顯然沒發現徐凱丞的不對勁,把手上的手機遞過來,畫面上則是出版社的新書資訊。
他指著上頭其中一本最近熱銷的漫畫說:「請問這本還有嗎?」
徐凱丞回過神後看了一眼,馬上反應過來道:「啊──這本啊,這本前幾天剛好賣完了。」
莊先生一愣,頓時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抿了抿唇後問:「這樣……那可以請問一下什麼時候還會再進貨嗎?」
「這個沒有辦法確定耶,主要還是看出版社那邊會不會再進,不好意思。」
「……好,謝謝。」
❖《活地獄》阿黑
第349天-氣溫32ºC,半夜雷雨
既然活著已是地獄,至少死時幫他打造天堂。
昏暗燈光下,我綁好連結手腕與點滴架的釣魚線,在打好活結後小心拉動,林伯伯癱軟細瘦的手臂被細線固定住,手肘放在桌板上,手腕則懸在空中。
如果林伯伯已經拿不動心愛的茶具,那就由我來幫他走完最後一刻。
將幾乎失去溫度的中指與拇指比圈調整好,固定成拿茶杯的手勢,並放上他再也沒機會用上
的陶杯。
幾天前他癱在床上的痛苦呻吟彷彿還在耳邊縈繞。但如今,他終於能端坐在升起成椅子狀的病床上,一手輕扶桌面,一手端起茶杯,神情寧靜,閉眼品茗。
「不好意思,沒有伯伯你泡得專業。」沒來得及跟他好好學,當下也只能跟他無聲道歉。
隨後將熱水沖進桌上的陶壺裡,房內的腥味混入純粹的茶香。於是我忍不住輕輕勾下口罩,嗅聞房間內濃郁的鐵鏽腥味與藥劑的刺鼻氣息,還有那飄蕩在其中的恬靜清香。
窮盡五官去感受。
但或許是倒茶時身體不小心碰上床沿,老人從舌骨處一路延伸到胸前的傷口隨之牽動,原本切口內擺滿的茶葉與乾菊花,因顫動而掉了些到他的腿上。
菊花與葉片被腿上淤積的血液染紅,我忍不住欣賞片刻,才把掉出來的花再補上。
修飾完後,舉起拍立得,方框內的林伯伯神情祥和,閉眼舉杯彷彿正品味杯裡芬芳。從頸部延伸到胸口雕出一片血紅,茶葉與乾燥菊花點綴著蒼白的胸腔,畫面最後凝聚在逐漸顯像的拍立得底片上。
終於完成了在這間醫院的第一個作品。
第351天-氣溫28ºC,晴天
今天,醫院裡還在恐慌前一件作品的事,關起房門都還能聽見走廊上驚慌地交頭接耳,但這種流言不會傳進兒童外科。
張弟弟當時正開心拆著我給的禮物來暫時忘卻病痛,而我心裡的興奮與喜悅不亞於他。
這麼小的身體,顯得病床的留白更大,多麼值得揮灑。
嘴角隨思緒難以克制。那時我也真心地跟著張弟弟笑了出來。
現在想起來還是愉悅。
第357天-氣溫31ºC,晴天
我還是無法忘懷站在空病床前的錯愕。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昨天還很開心地跟我說,下禮拜要是手術成功,學校的同學都會來看他。也說過從出生
到現在,大小手術都是在這間醫院,甚至還約好今天傍晚要讓我推他去天台玩。
為何一聲不說地消失?
後來,儘管人已經來到蔡伯伯的病房,我還是難掩方才的震驚與失落。
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失落,蔡伯伯主動跟我解釋:「張弟弟他們家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聽阿娟說昨天小孩子還在鬧不想走,今天早上突然就辦退院了。」
明明手術都排了,檢查也都做了,到底是哪裡出錯了?沒道理醫院住得好好地卻忽然離開。
這是我第一次在創作過程被破壞,心底湧上的怒火與煩躁幾乎讓我難以維持臉上的笑容。
「啊⋯⋯不過啊,聽說孩子的媽好像有在給溫老師算,搞不好是溫老師叫他走的。」
為了知道詳細原因,我故作好奇地追問,蔡伯伯告訴我八樓單人房有一位溫老師,這裡的資深病患都知道。然而來到這家醫院一個月,我卻從沒聽說過這號病人。
「哎喲你不知道很正常,我們這裡齁跟別的醫院不一樣,溫老師這個人不簡單內,你看我每天嘰嘰歪歪誇過誰?連我這麼鐵齒的人都去找過他了。」
「所以他是會算命?也是這裡的病人嗎?」
「嘿啊!有興趣可以叫阿娟姐帶你去找他?上次不是還說你出車禍,可以順便讓溫老師幫你收驚啊?」
算命只是在利用人類的脆弱心理來斂財的行業,沒有信仰的我始終是這麼認為的,但如果這個溫老師有可能是摧毀我作品的元兇,那我明天得去八樓看看。
❖《愛的按摩你和我》 Lucta
曹瑋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這是第十杯了。他沉默地乾了那杯摻水的威士忌,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緩一些。
他陷入了人生的谷底,上週他老闆告訴他,以後不能再只限定接女客,他也要擴展男性客源,試著接接男客。他們店是龍鳳店,做女客也做男客,他身為店裡面業績岌岌可危的男公關之一,不能隨便給自己門檻,兩邊都要嘗試才行。
老闆說:「曹瑋啊,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很為難,但這個月以來,已經有五個男的問可不可以指名你了。你都不接,業績起不來,我要怎麼留你?」
曹瑋說:「我可以想辦法多拓展一些熟女的客源。」
「拜託。」老闆大笑,「如果熟女都指名要你,我還需要在這邊拜託你嗎?」
老闆說是拜託,其實是命令。曹瑋也很明白自己的尷尬處境,雖然他性向是直的,外貌端正,身高也有一七六公分,良好的條件應該很可以吸引女客,但不知為何,會回來想找他的客人都是男客。這給曹瑋很大的困擾,因為他對男人完全沒興趣,光是坐在男客一點五公尺之間,他就會全身起疹子,尷尬到不行。
他們這種龍鳳店,平常的工作就是陪喝酒唱歌,一起玩遊戲,如果想要做什麼特別服務,也是要兩邊都熟到一定程度,才會私下約。龍鳳店的男公關大部分都是GAY,或是兩邊都可以的雙性戀。像曹瑋這樣只想做熟女,不想接男客的人來做龍鳳店,其實也是陰錯陽差。他本來是少爺,也就是在店裡面幫忙打雜跑外場的,吸引不少男客人的注意力,紛紛向老闆打聽曹瑋,老闆看他受歡迎,機不可失,就叫他別做少爺了來做男公關。曹瑋看看那些打聽他的都是男客,要他為了男人下海,可不大情願,但老闆說得天花亂墜,叫他先適應,如果能在女客人之間站穩腳步,那些男客就可以不用管。曹瑋一開始也就這樣被說服了,誰知道,入行三個月,女客紛紛點名別人,男客人就算坐在一點五公尺之外,還是回鍋指名找他。老闆沒辦法只好使出殺手鐧,要曹瑋去想辦法接男客。
曹瑋還是想掙扎的:「老闆,我真的要這麼做嗎?難道……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老闆說:「不然你回去做少爺?」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曹瑋低下頭。
「你再考慮看看,我也不忍心逼你。沒有熟客指名的話你的薪水起不來,對你也不好意思。你再考慮一下要不要接男客,不用太快答應,要想清楚。」老闆態度落落大方,表明了我不是在逼良為娼,而是給你時間想清楚,我們要兩廂情願。
曹瑋就欣賞老闆這種真小人,不強逼,但要你燃燒生命奉獻犧牲的態度清楚明確。說真的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接男性當熟客的念頭,然而就是,知易行難啊。如果可以用想的就能突破
人生尺度極限,那他坐在店裡喝酒用想的也可以當G片男星了。
想遠了,拉回來。老闆要他想想,除了想想以外,還附帶了錦囊妙計解決辦法給他。
「如果你哪天,我是說哪天,想要突破尺度試試看的話,你可以參考這個。」老闆傳給他一個工作室的網站。那是一個按摩師傅的網站,店裡七八個師傅都有照片跟詳細資料建檔,包括擅長什麼按摩、價碼多少,讓客人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師傅做預約。
「做按摩嗎?」曹瑋不太相信做個按摩就有用。
「那邊師傅技巧很高明的,但不對外收客。你要是預約的話記得報我的名字,去那邊保證讓你眼界大開。」老闆如是說。
❖《無糖的甜度》本生燈
他在快接近飲料店時開始尋找停車位。停好車後,他走到櫃檯前點單,「兩杯大杯冰紅茶,一杯去冰無糖,一杯少冰半糖。」
「好的。兩杯大杯冰紅茶,一杯去冰無糖,一杯少冰半糖。一共五十元,謝謝。」櫃檯人員熟練地複述他的單,給他一個業務性質的微笑。
他付完帳,等了幾分鐘後,拿著兩杯飲料上車,用Google查看路況。通常在上下班的尖峰時刻,他都走平面道路進園區。不過,現在是午後兩點,可以開快速道路。
他習慣性設定好導航,才開回公司。
一進公司,他走近透明閘欄,微微側身讓掛在腰部的門禁卡碰觸到感應器,感應器「嗶」了一聲,閘欄應聲而開。
他提著兩杯飲料搭電梯上到十一樓,穿過長廊,走到辦公區。
他微微眺望,在十幾排的辦公桌中尋找負責他專案的研發工程師,但沒看見想找的人在位置上。
他微勾起唇,逕自走到對方的辦公桌前,拿出一杯冰紅茶放在對方桌上,同時跟附近的同事打招呼:「嗨,松哥。」
「嗨,仲安。你找阿滄的話,他剛進Fab,你可以打電話進去。」松哥從電腦螢幕前抬頭,「你又買這家?」
「對啊,阿滄喜歡。」蔡仲安露出有點淘氣的笑容,「阿滄高興,我就高興。」
「哈哈,我記得他好像是喝不加糖的飲料?上次你買那杯太甜,他唸了好久才把它喝完。」松哥笑了幾聲,「最近忙什麼?」
「客戶那邊裝機,說Manticore II的機台裡面想要換舊型號的機械手臂,才不會有particle的問題。我想來問看看阿滄有沒有意見。」蔡仲安半開玩笑地問:「Manticore到底行不行?」
「行啊!怎麼不行!」松哥眉頭微皺,「Manticore上線後還沒聽到客戶抱怨過。 美奇晶怎麼那麼多問題?」
美奇晶是蔡仲安負責的客戶,他的工作是在客戶反映公司機台出問題時前去處理的客服工程師。
蔡仲安陪笑道:「當初試機是用一代,客戶用得很滿意。現在正式上線才出問題的。客戶檢查後發現一二代差在不同的機械手臂,自己拆一代的機械手臂換過去,問題就解決了。現在他們要買新的機台,想問公司能不能直接把二代機台的機械手臂先換成一代的機械手臂,再把機台寄給他們。」
松哥嘖了一聲,「這要提交產品申請,你自己跟阿滄講吧。不過就算阿滄同意,我們主管也不會同意。」
蔡仲安好脾氣地笑,「沒關係,我先跟阿滄商量一下。對了,松哥,紅茶我放在這裡,阿滄回來請他回電給我。」
「知道啦。」松哥隨意擺手,「我等等要去開會,你留個紙條給他吧。」
蔡仲安點點頭,也沒多話,就轉身離開。
宋澤滄從無塵室出來後,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他一眼看見桌上擺著一杯眼熟的紅茶,杯壁上流下幾道水痕,在飲料杯底端泌出一攤水。他隨手拿起自己的不鏽鋼吸管插進飲料杯,抄起飲料用力吸了一口。
「好甜。」他咂了下嘴,旋轉杯身確認飲料杯上的標示,小小的標籤紙上印著「少冰半糖」。「啊,又拿錯了。」
他嘆出一口氣,熟練地按下分機號碼後,拿起桌上的電話聽筒夾在自己的左肩與脖頸之間,「喂,我是阿滄。小安在嗎?好,謝謝。」
電話那頭響起音樂聲,宋澤滄在等待期間移動滑鼠,登入電腦作業系統,開始從雲端拉資料。
「喂。」熟悉的聲音突兀地終止了音樂。
「嘿,我是阿滄,紅茶拿錯啦!」宋澤滄抱怨道:「幹嘛?」
蔡仲安笑了一聲,故作無奈,「我太趕了,我都沒嫌棄你的紅茶,你嫌什麼?」他也喝了一口自己的飲料,「之前我有問你Manticore的一代和二代差在哪裡,你跟我說沒差。現在美奇晶抱怨說二代的機械手臂造成他們的wafer有顆粒,想叫公司換成一代的機械手臂,再出機台給他們,你覺得可行嗎?」
「他們做什麼檢測?怎麼知道是機械手臂的問題?」宋澤滄吸了口甜膩的紅茶,用滑鼠迅速拉出當初機台上線時自己負責測試的數據,「嘖,好甜。我說你平常就喝那麼甜,小心以後要洗腎。」
蔡仲安在電話這一頭悄悄彎起嘴角,跟著打開從客戶拿到的資料,「有打EDX,推測是新的機械手臂產生靜電效應,吸附許多小顆粒,導致晶圓上有雜質。我開我的螢幕給你看,你等一下。」
幾秒後,宋澤滄接到對方分享螢幕的邀請,他接受後,畫面出現蔡仲安的螢幕,他邊讀邊問:「這個判定起因的方式有點武斷,工程師換機械手臂後,測出來的數據比較好,就直接說是機械手臂的問題,根本治標不治本。你如果提交產品修改申請,就算我通融你讓你過,你在週五開檢討會議的時候,還是會直接被我老闆打槍。」
蔡仲安假意嘆了口氣。他當然知道這個要求有點過分,提交產品修改申請等於是否認研發部的心血,不過客戶那邊需要他給一個交代,而且他也不全然是為了公事才找宋澤滄。
「這樣吧,你回個信,就說你不同意的地方在哪裡,我去解釋給客戶聽。」
「嗯。」宋澤滄正要關掉對方的螢幕分享,忽然看到螢幕左下方的對話訊息框閃著黃光,他還來不及提醒蔡仲安,蔡仲安已經打開訊息框要回覆。
對方是採購部門的李小姐,訊息框出現一連串的零件型號,最後停在一句「週末要不要來玩?」
宋澤滄看到蔡仲安的游標在訊息框閃爍,彷彿在思考要回什麼,他嚥下提醒的話,壓下良心譴責,直到他看見蔡仲安回:「好啊。」
宋澤滄猛然關掉對方的螢幕分享,清了清喉嚨,「李小姐人不錯。」
「啊?」蔡仲安意外地問。
「我說李小姐滿漂亮的。」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喔。你喜歡那一型?」蔡仲安習慣性用牙齒磨著玻璃吸管口,輕輕淺淺的噪音透過電話線刮上宋澤滄的耳膜。
「我覺得還不錯。」不知道為什麼,宋澤滄總覺得自己說這句話有點違心。
「喔。」蔡仲安應了一聲,「你想要我介紹你們認識嗎?我跟她很熟。」
宋澤滄也不懂自己到底想不想,不過「好」這個字一下子滾出舌尖,他趕快又補上一句,「哈哈,你覺得方便的話。」
「嗯。」蔡仲安垂下眼,忽然覺得嘴裡的無味紅茶滿是澀意,「今天要吃飯嗎?你幾點下班?」
「我看一下。」宋澤滄甩開思緒,略略瀏覽信箱的信件,「大概七點吧,你會餓的話要不要先去吃?」
「沒差,我中午吃得晚。可以等你。」蔡仲安很快說,「我最近發現一間不錯的小麵攤,它的麵很好吃,湯頭很香。」
「好。」宋澤滄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七點見。」
❖《愛其所擇》OUKU
每週四和週五的下午三點到六點,李翊德的服務對象是一位八十四歲的張爺爺。
這天他一如往常停好摩托車,拎著包踩著兩點五十五分準時按響門鈴,一般這個時間點在家的應該會是張爺爺的媳婦,他在門口等了一會,門才從裡面打開。
李翊德有些意外地看著門裡的那張臉,幾秒之後了然笑笑,側身從推開的大門進去,和來開門的留著一頭長髮的男孩子──張家的長孫張聖凱說:「喲,小少爺今天又翹課啊?」
張聖凱在附近大學念服裝設計,今年大三,正應該是水深火熱的時候,李翊德往往見到他的時候他卻總是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
就像現在,張聖凱白了他一眼沒應聲,門也不關就坐回客廳沙發,捧起打到一半的電動接續方才暫停的遊戲。而李翊德像習慣了一樣毫不介意地帶上大門,跟著也走進客廳,擱下肩上的黑色帆布包。
李翊德從包包裡拿出圍裙手套,又拿出了一盒沒拆封過的巧克力擺到張聖凱面前桌上,張聖凱抬眸一看,終於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這什麼?」
李翊德將深藍色圍裙套上脖子,又反手在腰後綁了個蝴蝶結,回道:「我們督導前陣子去日本玩帶回來的,我不吃甜食,給你吃。」
「不吃就丟給我,我是你的廚餘桶嗎。」張聖凱小聲嘟嚷,卻還是拿起那盒巧克力端詳了下,而後毫不客氣地拆開包裝塞了一顆到嘴巴裡。
「好吃嗎?」綁好了圍裙,李翊德又拿起手套捏在掌心裡,一邊問。
「還行吧,普普通通。」張聖凱舔了舔手指含糊應道,而後抬眸看他這一身打扮,問他:「你今天要幫我爺爺洗澡啊?」
「嗯,怎麼,想觀摩學習一下嗎?」
張聖凱撇了撇嘴,說了句「才不要」就又低下頭繼續打他的電動。
低笑著往張爺爺房間裡走的李翊德沒有注意到,張聖凱在他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抬起了頭,視線一路目送直至看不見他的身影。
張聖凱初見李翊德是在一年多前,他媽一個人顧不動臥病在床的爺爺,便向相關機構申請了居家照護員,來的人便是李翊德。
最早的時候張聖凱其實是有些看不起李翊德的,那人看著比他大不了幾歲,相貌堂堂身強力壯,做的卻是他既定印象裡只有婆婆媽媽在做的工作。
於是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晚,李翊德褪下圍裙收拾包包準備離開的時候,張聖凱趁著家裡沒有其他大人在,半躺在沙發上叫住他。他披散著半長的頭髮,上揚的眼尾微挑,輕佻地問李翊德這樣工作一個小時能賺多少。
李翊德當下沒有多想,老老實實和他說也就兩三百。
張聖凱輕蔑地哼笑出聲,忽而朝他岔開腿,吊兒啷噹地指了指自己的胯下,和他說:「幫我打出來,我一個小時給你三千。」
再然後,張聖凱看李翊德表情變了變,以為他感覺到受辱而生氣了,正感到得意時,就見李翊德朝他走來,抬起膝蓋毫不客氣地壓在他的胯間的沙發椅墊上,再往上一點就能壓上他的命根子,張聖凱這才感受到一絲絲的壓迫感。
李翊德唇角還是勾著笑,只是那笑意顯得有些冰冷,眼眸深沉,他抬手使勁捏住張聖凱的下頷不讓他動,一個字一個字地回他:「知道小少爺你錢多,但一個小時,你能撐這麼久?還是……你不只想要射一次?年紀輕輕就這麼縱慾,不太好吧。」
沒料到李翊德非但沒有被冒犯到的樣子,還反過來調戲他,張小少爺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最後用力推了李翊德一把,咚咚咚地跑回自己房間,還將房門反鎖。
也不想最開始調戲人的是誰。
❖《就算你放棄了全世界》程雪森
我這一輩子,只暗戀過一個男人。
我有個討人厭的缺點,那就是我對任何事情都非常的執著,但主管常說這是我的優點,也就是這一份堅持(供應商總說我死纏爛打),造就了蒸蒸日上的業績。
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沒有放棄的勇氣。
陳燁宇這麼好,這麼帥,我真的沒遇過更好的了。
喔,你們都還不知道陳燁宇是誰吧,他是我高中隔壁班的風雲人物,跟我這種文組狗不一樣,人家槓槓第三類組,還是個性好、成績特別好,就連運動神經也比別人出挑的那種。每天放學我都會守在西棟三樓的窗邊,看穿著白色制服的他,從籃球場經過,準備搭公車回家。宛如洗滌心靈的神聖儀式,如果一天沒看到陳燁宇,當晚做甚麼事情都不太順利。
老實說,像我這種容易委屈彆扭的個性,到底怎麼當上業務員的,我還真的有點驚訝。驚訝的不只是我,高中畢業以後,經過大學四年,出社會再度遇見陳燁宇,他也是嚇了一大跳。
「你就是七班的那個——吳子榆?」陳燁宇把話吞回去,改口說:「噢,你現在的氣質跟以前差很多,我的意思是說,你變得比較開朗,跟以前不太一樣。」
我哈哈大笑,當然這也是裝出來的:「有差這麼多嗎?」
心中有點開心,原來陳燁宇竟然記得我,但同時又有點惆悵,現在的我能開朗大笑是多虧了工作的訓練,我還是我,還是那個有點躊躇、偷偷暗戀你那個人。
話題扯遠了,來講講我怎麼跟陳燁宇相遇的吧。
其實我跟他就是隔壁班而已。出社會以後,老朋友總是特別愛相聚,訴說以前的過去,然而每次聚餐時,我都會忍不住問起陳燁宇的消息。據說陳燁宇高中以後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專攻生物科技,畢業後在相同產業熬了七八年,據說是景氣風暴的影響,最近他轉換了跑道,目前在臺北條通開了家宵夜居酒屋,過他想過的日子。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陳燁宇開的居酒屋碰碰運氣,不過俗辣如我,當然是用績效脅迫上司陪我一起吃飯。
條通的居酒屋充滿昭和風情,拉開貼滿舊海報的日式紙門,玄關還有座石燈籠與露著蛋的狸貓雕塑。當天晚上,前場只有一個年輕的工讀生妹妹以及一位與燒烤奮鬥的廚師。人潮不少,越晚越熱鬧,有些人酒喝多了便高亢地聊天,嘻嘻哈哈鬧成一團。
當天並沒有像預料一樣見到我想見的那個人。
不過我的優點就是不死心,有一件事情沒有做完,就是非得做到底。於是我光顧這家店少說也有數十次,年終時還祭出了業績獎金,請了同組的小朋友們一起吃飯,浩浩蕩蕩六個人點了滿桌子的酒水。
逐漸的,我跟檯前的工讀妹妹混熟了,就連燒烤檯的酷酷主廚我都認識。
今晚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聚會,只不過是接了幾十萬的單子,我就找了個名目請大家喝酒。
工作夥伴大多都是年輕人,沒有家庭負擔,我們一群人不顧旁人眼光鬧騰直至午夜。就在我喝到酒酣耳熱的時候店裡來了個男人,最早跟他招呼的人是工讀妹妹,妹妹熟稔地替他拉椅子,雙手抹抹圍裙,拿了瓶溫好的日本清酒給他。我從眼角望去,他就獨坐在吧檯最角落的位置,那裡我從沒見過有人坐過。
從背影看起來男人身材不錯,還有雙漂亮的長腿,西裝筆挺,就像是個疲累的上班族,他脫下禦寒的毛呢大衣遞給了工讀妹妹,自己開始小口小口地啜飲溫熱的清酒。
我們這桌一群人鬧哄哄,我的年輕助理蔡嘉瑋帶頭作亂,在眾人吆喝煽動之下喝乾一瓶高濃度的精釀啤酒。隔壁桌的客人們也哄堂大笑,跟著我們起鬨,男人似乎不被吵鬧所吸引,獨自喝酒。
不曉得為何,我的注意力全在那男人身上,從他的背影能嗅出一股悵然寂寞。
工讀妹妹受不了似地插著腰、翻白眼,吼著我們冷靜點,但她酒窩還掛在臉上,晃晃地微笑。我招了招手,請她也喝一公升的啤酒,連酷酷的型男主廚也一併請客。
然而小妹卻一臉有口難言的表情,有點尷尬地微笑。她指了指坐在角落的男人,低聲在我耳邊說:「上班不能喝酒,改天啦,我老闆在那裡。」
霎時間,我腦袋轟地昏眩,像墜入了溫柔的小河。
我那時,大概是醉了。
心跳緩緩砰動,酒意霞紅了臉龐,我提著日本清酒,直接坐在他的身旁,像個醺然醉漢一樣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迷茫渾沌。
「陳燁宇,」我咧著嘴,用醉態掩飾自己的緊張膽怯:「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陳燁宇露出了驚訝,歲月讓他變得成熟,更有男人味,黑曜石的耳針在昏黃的燈光下熤熤生輝,讓我醉得更深,不想醒來。
他笑了笑,喊出了我的名字。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並沒有翻天覆地改變,僅僅是通訊軟體的聯絡人多了一個名字。
❖《當小狗足音響起》MrHerethere鳥先生
我出生的那年,老爸正式成立了一家犬舍,以繁殖台灣犬作為主要的經營方向。
台灣犬俗名「土狗」,四處可見的米克斯幾乎都混有台灣犬的血統,但真正純種的台灣犬其實有更嚴格的標準,也終於在幾年前獲得國際正名,現在已經擁有一眾忠實粉絲的犬種。中二時期的我曾經白目地問過老爸:世界上的狗有那麼多種,為什麼偏偏選大眾款?獒犬不是更稀有更酷炫嗎?就不需要不時被人質疑犬隻的價值了吧?
老爸聞言狠狠地彈了我的額頭,說我不識貨。
不知道是不是他愛犬成痴,為我取的名字也跟犬有關(萬幸至少綽號不是「阿狗」);情況許可的話,我猜也許他還希望我屬狗(可惜我比預產期還早出來見世面,就變成屬雞)。這位中年大叔正是如此為狗癡狂。他的強烈思念促成一種命中注定──長大後的我自然而然對動物相當感興趣、升大學那年輕鬆地錄取獸醫系、不僅讀得得心應手,還有時間為了犬舍去選修行銷跟經營方面的課程。
彷彿上天也在鼓勵我日後繼承家業。
如今我也算是識貨之人了。台灣犬的立耳、杏眼、圓滾滾的腦袋、纖細的腰與矯健的身姿,以及不過長而好整理的短毛……在我看來都可愛得不得了。我自問對牠們的愛與責任毫無勉強,所以畢業後如果能發揮所學,協助老爸經營,甚至有一天從他手中接過事業,也順理成章。
專一而明晰的道路、毫無曲折的筆直的未來,明明是好事啊。
然而我心中這股難以言喻的焦慮,究竟從何而來。
今年大三的我尚未被專業課程或實習計畫佔去全部的假期,還有過暑假的餘裕。只是世界上有種任性的生物叫作老爸,我才剛把行李款回家,他就無預警地大聲宣布,過幾天會有國外客戶首次來訪,到時候請我善盡好兒子的功能,一起陪笑陪翻譯。
……講成這樣。
翻譯自然是沒問題,但我學不會老爸的八面玲瓏,笑就再說吧。
一直到客戶抵達之前,我的心情都還算平靜,雖然有些緊張,摸一摸狗就能放鬆下來。我常幫老爸做業務上的書面翻譯,習慣成自然,這次就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反正我的主要任務是翻譯老爸與客人說的話,應該不算太難吧。我想得很簡單。
──事實證明我實在太過天真。
客戶來自荷蘭。
正如很多人都知道的,這是號稱全世界國民平均身高最高的國家。
我的身高以台灣男性的標準來看已經很高了,但與眼前高大的外國青年對視才沒幾秒,我就覺得脖子好痠。不只脖子痠,眼睛也難以直視對方。
對方並不難看,不如說根本好看到天怒人怨。外國人看臉猜年齡可能不太準,但我想他應該大我五歲左右?有著社會人士的穩重氣質,以及些許尚未散盡的少年氣息。總之我毫無心理準備地去應門,卻猝不及防被帥一臉,一瞬間連話都忘記要說,整個人宛如被雷打到,心裡一堆亂七八糟的感嘆嘩嘩嘩地呼嘯而過──
❖《Bottleship》kuruma
從駕駛臺下班時,橋穎卡在一個尷尬的時間點肚子餓了。
平時不會在這種時候感到飢餓的,大概是昨天靠港的時候接收到網路、收到了三副的電子喜帖,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而用了太多時間組裝帶上船的樂高瓶中船,組到睡著之後當班差點遲到,以至於現在餓到有點發慌。
但是凌晨四點這種時間,除非運氣好遇到大廚正開始備餐,否則想吃到熱騰騰的早餐是不可能的了。這條船遇到的大廚是個手藝很好的香港人,吃一頓少一頓,橋穎一邊思考著是不是要熬到吃完早餐再睡覺,一邊打著誇張又醜陋的呵欠走進廚房。
廚房裡有香味,有人。他在天怒人怨的泡麵香味中看見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站在瓦斯爐前,與此同時他的肚子非常誠實地發出了震天的鳴叫。
「呃……」橋穎想用打招呼來掩飾肚子叫的尷尬,卻發現他叫不出對方的名字,更加尷尬,
「剛上來的實習生是吧?」
「對,我叫仲駒。」大男孩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二副好。」
「你好,抱歉啊我很不擅長記人家的名字。」橋穎走近幾步,看著雪平鍋裡配料豐富、水煮蛋黃熟度恰到好處的泡麵,嚥了口口水,「你自己煮的?」
「對。」
「哇,你可以把泡麵煮成這樣真是不簡單——」
咕——
氣氛凝滯三秒。
實習生露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將麵移開爐火後倒進放在桌上的大碗,隨後將碗往橋穎面前推近,「二副,你先吃。」
「啊?不用啦!」橋穎連忙客氣地搖頭擺手,但他的視線卻沒有片刻離開過那碗誘人的泡麵,肚子同時再次發出咕嚕的叫聲。
「沒關係,我再煮一包就好,很快的。」仲駒從櫃子裡又拿了一包排骨雞麵,打開冰箱的同時用眼神催促他:「快吃,麵要軟了。」
橋穎在心裡感謝神佛送來眼前可愛有禮的小天使(所煮的麵),用前輩的身分不客氣地開動,一邊和煮著第二碗麵的仲駒聊了起來。
「你現在跟著誰的班在實習?」
原本盯著鍋子看的仲駒聽見問話立刻緊張地側過身看橋穎,「三副。」
橋穎因為他的僵硬笑了起來,抬眼看長得很高大、此時卻有點侷促的後輩,「不要緊張啦,我只是想問你怎麼這個時間來找吃的,時差調換還沒習慣齁?」
「還好,時差不太影響,我滿好睡的。」
睡眠品質不好的橋穎聽了羨慕不已,點點頭又吸了一口麵,偷偷觀察起正盯著鍋子的仲駒,
「你該不會身體不舒服吧?」
「啊?」大男孩轉過來看他,演技非常拙劣地搖頭,「沒有。」
畢竟年輕,什麼東西都藏不住啊。橋穎歪頭想了想,推敲一下可能的原因:「這兩天靠港大廚都加菜,你吃太多海鮮了?過敏還是拉肚子?」
「……不是。」
「還是想家啦?想女朋友?」
「我沒有女朋友。」
這句答話一反先前的答覆,帶了一些堅決,橋穎察覺自己不小心問太多了,打哈哈道歉:
「對不起啊,我沒有要探究的意思,二副嘛,對你們的身體會多注意一下,沒事就好。」
仲駒望著吃麵不再講話的橋穎,眼底有些慌張和猶豫,在鍋子裡食材煮著的咕嘟咕嘟聲響中,最終還是自白:「我暈船。」
橋穎再次抬頭看仲駒,從仰角清楚看見他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這次染上了一些紅,他忍著心裡的笑,怕笑出聲來會傷了年輕人的自尊,「不早說,來找我拿藥啊。」
「我自己有帶一些上船,是這幾天海象差,藥又剛好吃完了。」
暈船啊,這個詞離他太遙遠了,想當初他也是個在海上吐得一蹋糊塗的小菜鳥,八九個月實習期滿瘦了十公斤,他媽以為他在船上被虐待,還哭喊著要他轉行。
再看看此時有些羞惱的仲駒,忍不住覺得他有點可愛,「這沒什麼,我剛跑船的時候也是吐得要死。藥吃完了來找我啊,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謝謝二副。」
男人的自尊需要保護,橋穎沒有再就暈船的話題繼續,還是稱讚起滿足他身心的食物:「雖然只是泡麵,但是很好吃啊,這水準不是隨便煮煮而已。」
「小時候爸媽忙,弟弟肚子餓了我就會煮泡麵。」仲駒將因為剛才緊張對話而煮過頭了的麵起鍋,對橋穎漾起一個笑,「不過我也只會煮泡麵啦。」
好陽光好爽朗啊,好像老家養的那隻拉不拉多。橋穎捧著碗,像在喝老人茶似地喝著湯,邊感嘆自己的心態確實衰老而平靜,「照顧自己的話這樣就很夠了。」
盛好麵的仲駒坐到橋穎對面的位置,沒有急著吃麵喝湯,而是接著問:「那要照顧別人的話呢?」
「這就不一定了。」橋穎笑得瞇起了眼睛,「我認識一個二副,是女生,她的擇偶條件是對方一定要會煮四物雞和咖哩,因為四物雞能拯救她的生理期,咖哩能拯救他們的胃。」
實習生跟著笑了起來,在低頭喝了一口湯之後,突然抬頭看他,「那二副你覺得,想照顧你的話,要會做什麼菜?」
夾起來的麵順著筷子滑了下去,濺起的麵湯噴到桌上,他抬眼望向面前裝作氣定神閒、實則早就暴露了緊張的實習生——他維持著一個帶著單純疑惑的爽朗笑容,聲音卻有點不自然的顫抖。
哎唷。
橋穎頭痛地低下頭,吸了一大口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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